问灵(二)
第一人称肖战视角
若有你,生死何惧;若无你,此生何必。
卓成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,从天黑到天亮——
姑苏学艺,大闹云深不知处,射日之征,不夜天大战,江厌离身死,乱葬岗围剿,献舍重生,金陵台事变,金光瑶身败名裂……
那故事细致到一草一木,每一个人,每一句话,都仿佛是曾经我耳熟目详的,但我却从未见过他们。
我觉得荒唐,荒唐至极。
可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却不再是疑问和彷徨,而是害怕。我开始分不清我是谁,我在卓成的一言一语里越来越迷失,仿佛三魂六魄在被逐渐打散。
“肖战!”我听见卓成在着急的唤我。
我不知道他喊了多久,我只知道我抬头时,眼眸撞进了一弯下弦月,那支起的旅社窗口仿佛坐了个人,那人晃着酒瓶对我的方向浅浅一笑。
他抿着唇角,似有意撒娇的说道:“蓝湛,酒没了。”
蓝…湛……
一段对话突兀的闯进我脑海中——
“汝,姓甚名谁?”
“姑苏蓝氏,蓝忘机。”
“我不喜欢你这个名字,你只有一个名字吗?”
恍然惊醒——姑苏蓝氏…蓝…忘机……
我情不自禁的落泪,轻声细念那二字:“蓝……湛…”不知念了几回,最后几近无声。
卓成目睹了我中邪的模样,吓坏了,立刻抓紧我的肩膀使劲晃动,试图让我清醒:“肖战!醒醒!快醒过来!”
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,却让我觉得隔了好远好远,仿佛这中间有数百年。只有一句我听的真切,他说——
“你不是魏无羡,我也不是江澄!”
可我眼前所见之情景却越来越模糊,我似乎听见很多人在唤我,却不是我姓名。他们在喊——
“夷陵老祖!!”
“魏无羡!”
“魔道祖师……”
“魏,无,羡。”
“阿羡。”
“羡羡……”
喜怒嗔痴,此起彼伏。
过去的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我眼前,熟悉的不能再熟悉,可我却不能拼凑完整,像是缺失了三魂六魄中的一魄。
我头痛欲裂,身体像是在被一万只蚂蚁啃噬,最终它们变成饿狼撕咬,扯走我的皮肉,还不够,还想吞噬我的灵魂。
疼……太疼……谁来救救我?
我是谁?我……我叫……
“魏婴——”
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唤破空而至。
我感受到身体被温暖包裹,暖流进入心中,伤口在渐渐复合,有人把我抱入了怀中,那一刻世界上似乎就只剩下他与我。
待到疼痛褪去,我尚未睁眼,只觉眼前有光。我颤抖着身躯,迫切询问:“你…是谁?”
他却一如往昔:“姓甚?”
那一刻,我情不自禁,泪如长江决堤。
猛地睁眼,是蓝湛在我眼前,是蓝湛…在问灵……
我忍不住朝他伸手,隔着光屏去触碰那脸颊轮廓,心痛万分。明明只隔了几个时辰,可再次相见,蓝湛似乎有些不同了,我想了很久,想不出不同在哪儿。
直到后来回想起那时情景我才知道,是我看不见他眼中的期盼了。是他等了太久,眼中的光散了。
而那时,被某种强烈情绪包裹的我,只对他低声说出了半句话,只因我不敢用力呼唤他的姓名。
我道:
蓝湛你……“话还是这么少啊。”
-無-
我不知道在蓝湛眼中我是何模样在与他问灵,可我敢肯定他一定看不见我——若他看得清,又怎会毫不动容?毕竟我可是和魏无羡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。
我,或许……是魏婴。
蓝湛听见了我的回答,他似乎对我有些印象,但却对我无言。我跪坐在光屏下,望着他调整着情绪,许久过去,他抬起手要奏琴,我忙道:“等等!”
他手停在半空一瞬,最后落在了琴弦上,似乎是在等我说完。我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,他便一直等,很有耐心。
到现在我也说不清那时我怀着的是怎样一种情绪,也许是急于寻求答案,只记得迂久以后,我问他:“你……在等谁吗?”
蓝湛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:“是。”
我心像被人狠狠揪住:“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蓝湛垂下了眼眸,应我:“不知。”
不……知……
我才擦干的泪又落了下来:“他死了吗?”
那一瞬间,蓝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,身上似乎泄出了杀气,但只有一刻就烟消云散,而后是他坚定的答复:“未曾。”
我想起他曾经的话,哽咽道:“蓝…忘机,你自己说的,问灵所招,非死即危。”
他却告诉我:“非死,极危。”
那一刻那一万只撕咬着我灵魂的蚂蚁似乎又出来作了祟,它们爬过我全身,过电一样让我被夹在清醒与迷蒙之间,迫切的想要逃离,可却无处可去。
我哽咽着问:“如果他不会回来…你怎么办?”
蓝湛依旧坚定的告诉我:“等。”
我整个人都开始颤抖:“你…等了多久了?”
蓝湛抬起眼眸,我和他四目遥望,可我知道,他看不见我,他在看很远的地方,他说:“十年。”
十年……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?
就算如卓成所说,蓝忘机和魏无羡最后走在了一起,可我眼前这个蓝湛,他却并不知那人归期。他在十年如一日的等着一个不知生死的人,又或许,是已经死了的人……
我们谁又说得准时空变化?
我抓着光屏,心中千万言语,最终只哽着说出一句:“他会回来的……”
蓝湛顿了一下,竟对道谢。
谢我什么?谢我相信魏无羡会回去。
顷刻之间,我全身失重,无力靠住光屏,幻想它会出现一道缝隙,让我跨过禁锢。可我心知,它不会碎裂,因为我与蓝湛之间隔的,是过去与未来。
我只能看着蓝湛抬起双手,奏响那把古琴,在那么温柔的琴音里,在我眼前残忍的一点点消散。最后所有蓝色消失殆尽,只剩下一片漆黑。
我放声呐喊他姓名,声嘶力竭,却无人回应。
我跌坐在深渊里,直到泪再落不出,瘫倒在地,我觉得脑袋很沉很沉,身体在不断下坠。
不知道多久过去,我觉得眼前有光晃过,紧接着,灵魂被用力一扯,胸口被按压的痛感袭来,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,立刻睁开了双眼,喘了一口气,捂住胸口咳嗽了好几声。
“醒了!操!终于醒了!”
是卓成,我抬眼朝四周看去,我身上被放了很多夹子,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微抬着双手的医生站在我跟前,卓成在我身后。
我又回到了现实中。
医生把我扶起,垫了枕头在我背后,问我:“感觉怎么样?”
我傻了好一会儿,答案才渐渐出现在心头——我回来了,可我…不想清醒……
但我不能那么讲,于是我缓缓摇头道:“我没事……”
卓成急到说脏话:“你他妈突然心率全无,你跟我说没事?肖战你……”
他话到一半被噎在喉,只因他看见我哭了,听见我轻声道歉:“对不起……”
他似乎被什么刺激到了,望着我,许久以后,坐到另一张病床上,看起来很是挫败。
医生打破了我们的沉默,对卓成说:“他暂时没事了,现在不宜情绪激动,再休息半个小时观察一下,最好还是做一下全身检查,半个小时后叫我。”离开房间时还刻意嘱托医院禁止大声喧哗。
他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人,我擦掉眼泪,平复心情。刚欲开口,卓成却先出了声:“你到底怎么了?突然……这样?”
我看向他,犹豫了几秒后开口:“我见到蓝湛了。”
他眉头拧在了一起,似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,于是我继续道:“他在问灵,魏无羡死…走了十年了。”
卓成眉头皱的更深了,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,我才听见他答:“你先好好休息。”
“你不信我?”我情绪略有激动。
卓成起身朝外走了几步,背对着我,捏起了双拳,声音放的很低:“我没有……”
我不肯放过他:“你不是也见过?”
卓成不回头:“肖战,忘了那个梦吧。你差点就……不是好梦……”
我一时不知他何意,恍然想到对江澄而言,在那个梦里家破人亡,除了权势,失去了一切,确实不是好梦。
可我依然坚持:“卓成,万一那就是我们……”
却被他一口打断:“那不是!”言毕又低声呢喃了句,“也不能是……”
那时我未能深想,也是冷静后才明白为何卓成那么抗拒那是我们的前世。因为如果那是,他就是江澄,我就是魏无羡,而江澄对不起魏无羡,魏无羡也总觉得有愧于江澄。
那么我们,承认了前世的我们,又该何去何从?还能和从前一样吗?答案在卓成否认前尘的那一刻就有了——不能。
所以,那不能是。
可,即便是如此了,我却想它是。
我自私了。
或许,是因为蓝湛那期盼却隐忍至极的眼神,偷走了我的灵魂。
-柒-
后来我和卓成回了旅社,他不容拒绝的搬到了我的房间和我一起休息,那时天下起了大雨,雨滴落在瓦片上,砸的噼里啪啦的响。
我只是靠在床头,微微抬眼看着窗外,卓成便警惕的关上了窗户,可偏就巧在这窗关上的瞬间,我脑中又片段式的浮现了一些过去——
一个雨天,夜色已深,魏无羡坐在窗前,撑着下巴,痴痴的望着窗外,风把他的长发吹乱,红色的发带扬在空中,蓝湛在温酒,递了一杯在他跟前。
他接过,回头,忽然道:“蓝湛,姑苏雨天多吗?”
蓝忘机看了他片刻,问:“想回云梦?”
魏无羡勾唇一笑:“你看你这人……”话说一半就见蓝忘机起身,抽走了窗前的支架,魏无羡放下酒杯,“你关上窗干嘛?看不到雨了。”
蓝忘机回身坐下,答:“风大,着凉。”
风被挡在屋外了,烛光便不再摇曳,魏无羡借着光撑着脑袋凑到蓝忘机跟前,顺带把空掉的酒杯也推给了蓝忘机:“我想看雨嘛,好看。”
蓝忘机从容接过酒杯,将炉子上温的酒壶拿下:“听。”
“听?二哥哥你境界也太高了。”魏无羡一面说着,一面瞧准了时机,一把夺过蓝忘机手里的酒壶,坐到了桌上,翘起一条腿。
蓝忘机微微蹙了下眉,放下落空的手道:“坐正。”
他一说魏无羡便来劲了,一个翻身就滚进了蓝忘机怀里,坐到他腿上,甚至还伸了右手去揽住蓝忘机的脖颈,勾着蓝忘机的下巴道:“我不,我就坐没坐相!你拿我怎样啊?”
蓝忘机擒住魏无羡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:“…别乱动……”
魏无羡却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:“我,偏,不。”
撩拨至此,蓝忘机忍无可忍,一个翻身将魏无羡压在了身下。魏无羡心知玩儿过头了,连忙求饶:“我错了,我错了还不行吗?蓝湛!”
后来是雨夜的寂静,偶有屋内传来的几声忍耐呻吟……
两人胡闹结束以后魏无羡趴在蓝忘机身上,右手在蓝忘机的掌心画圈,缓了良久,玩儿心散了,忽然沉声对蓝忘机道:“蓝湛…你陪我去云梦吧,我想回去看看。”
魏无羡从来不说想家,哪怕是路过莲花坞也从不驻足,可蓝忘机心里清楚,魏无羡是挂念的,于是他道:“好。”
魏无羡顿了一下,手不画了,轻声一笑,捏上了蓝忘机的指尖:“蓝湛。”
蓝忘机任他玩弄:“嗯。”
魏无羡又道:“蓝湛?”
蓝忘机应声:“何事?”
魏无羡哈哈一笑,将蓝忘机抱得紧了:“蓝湛!”
蓝忘机知他玩闹,无奈叹了口气。
魏无羡又凑到了他的耳边:“蓝湛~你为何不理我了?”
“……”
见蓝忘机不回话,魏无羡的手又开始在他胸膛不安分的游走,刻意咬着蓝忘机的耳垂一个字一个字的说:“二,哥,哥。”
“…”
蓝忘机捉住那只手,魏无羡借着月色抬眼去看他,笑的更开心了:“耳朵又红了哈哈——”
……
片段终止,窗户还是紧闭着,屋里只有我和卓成。卓成睡着了,说了几句梦话,我没细听。
雨声滴滴答答的,和“梦里”的声音重叠,仿佛那时的场景就发生在刚才,是隔了岁月的相逢,可却是一场空。
我深吸一口气,缓缓吐出,竟然觉得心有些酸疼。
静默半响,我抽了凳子坐去了桌子旁,看着窗,不去打开。心中想:蓝湛说听雨,我便听。
我就那么傻傻的坐在窗前听了半个时辰的雨,直到卓成忽然惊醒,我看着他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,一饮而尽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我让他坐下,问:“做噩梦了?”
卓成未答,半响,岔开话题:“几点了?”
我从包里摸出手机:“九点。”
他点点头,又倒了一杯水,过了片刻忽然道:“我明天要去市中心拍摄,你一起过去,我预定两个房间。”他说自己不是江澄,可是行事作风和性格,总是和江澄像极了。
他要我离开这里,我知道是为了我好,可我不愿。
于是我道:“我就不跟你们去拍摄取景了。”
卓成似乎料到了我会这么说,回话道:“那你回重庆,我给你报销。”
我望向他,声色里多了固执:“我一定要回去吗?”
卓成的眉皱的很深:“肖战,你非要这样吗?那就是一场梦,你继续去追个梦,万一……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?”
我们明明是心平气和的在谈,却都没能控制住情绪:“我已经成年了,你不用替我给交代。”
卓成看出了我的强势: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
我忽然意识到,即使隔了百年,或许我们最后还是会走向魏婴和江澄的结局。就像那时的乱葬岗决战,明明心中都有牵挂,却不可逆转的只有一路可行。
或许我们注定没有善终。
“汪卓成。”于是我叫了他的名字,“你别管我了。”
「江澄,你别管我了。」
“肖战!”卓成急了,“你真以为自己是魏无羡吗?你别做梦了好不好!魏无羡是修仙的,你是吗?魏无羡十三后就会重生回到蓝忘机身边,你不是魏无羡,你别傻了行吗?”
原来是十三年。蓝忘机等了魏无羡十三年。
打雷了,声响贯彻在了我和卓成之间,我看着他,良久,轻叹,脑中忽然出现一句话,顺着意也就出了声——“算了吧卓成。”
“我走我的独木桥,你去你的阳关道。”
卓成看着我,似乎有些不可置信,但很快,他怒了:“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?”
我也不肯退让:“汪卓成!别管那么宽好吗?”
他愣住,半响,嗤笑:“你以为你是谁啊,谁愿意管?”他朝门口大步迈去几步,拖上了行李箱,可到门前了却停下,沉默许久,竟问我,“你是不是就认准了那姓蓝的?”
我没回话,后来或许是卓成自己给了问题答案,他嘲讽一笑,只道:“最后还是这样了。”
他推开房门,走了出去,再也没回头。那之后我盯着空荡荡的房间想——所以你我……怎么不像他们?
-捌-
后来我总会去想,卓成虽然脾气不好,但也总是面面俱到,却在那天拉开门后头也不回的离开,是不是因为他在心里也承认了自己是江澄?
但我从没得到过答案,我们回不到当初了。如当年江晚吟说的一样:各人回各人的家了。
卓成走后雨夜就开始变得寂静,我没有一点睡意,坐在桌前姿势都没换的待了三个多小时,后来惊醒,天空电闪雷鸣。
天气变冷了,我叹了口气,看着桌前宣纸上的红酒印记,脑中忽然出现一场景,渐渐勾勒成画,于是我提笔,彩落成画——
乱葬岗,坟山上,红色的发带和头发被风吹的凌乱,魏婴手握陈情,垂眸遥望山下,眼中含泪,唇角含笑。
山下是温氏族人,种田耕地,有一片莲塘,在宣纸的左下方靠近正中,莲塘里只有几个小的秧苗,堪堪冒尖。
阿苑,那个故事中的温氏幼子,蹲在莲塘边上,伸手勾着秧苗,不远,是个老奶奶,焦急朝他奔跑。田里的人仰面大笑。
那是魏婴给的救赎。
而在画的末尾,最不起眼的位置,独木桥上,蓝湛手执避尘,发戴抹额,与魏婴相隔甚远,驻足而望。
笔顿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落在了画上魏婴的双眸中。
两天一夜,未曾闭眼。我强忍不住心中没由来的悲痛,拉开窗户,天已经又黑了,雨还在下,雷声停了,风还是吹的很大。
我深吸了几口气,回身去看桌上的水墨画。看见蓝湛在望着魏婴,仿佛眼中千愁百绪说不出口,只能捏紧手中剑柄。
可那画上,只有蓝湛的背影。我忽而想到一句话,是我在替蓝湛念——
爱他明月好,憔悴也相关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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