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秋

爱入骨,思无苦。

问灵(一)

第一人称肖战视角  


我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,爱到无他,不可活。






-壹-

第一次见他,是在高考结束后喝的烂醉的那个夜里,在扬州水乡的古宅旅社。


那时刚躺下,我便感觉到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在拖着我的灵魂,硬生生将我给拽进了某个深渊,我努力的睁开双眼,发现四周是一片漆黑。


渐渐黑暗里开始有淡蓝色的光出现,从一点点扩散到整个深渊,黑色褪去,我仿佛站在了湖水中央,往上看是蓝色的天,往下看脚底是荡漾的光彩。


我开始往前走,走了不知道多远看见了一道光屏,光屏后面是山川河流,还有一个人,他坐在石头上,膝盖上放着一把古琴,古琴周边是白色,刻着些蓝色的花纹。


他身着一身白衣长衫,黑发及腰,头上戴着与古琴花纹一致的抹额。他在闭眼弹琴,却没有声音,每次指腹停止在琴弦上,我看见他开口轻语,四下却静寂无声。


我问他:“你是谁?”


他却似乎看不见我,也听不见我的提问。


我见他再次闭上了双眸,指腹在琴弦上游走,只是这一次,他脸颊旁多了一滴落下的泪。那一刻不知为何,我有些难受。


“喂你,云神不之出家亏我拖了一线天,你大凯是不会欢喜……”我看着他的口型,只读出了半句话。


我没修过唇语,意思理解了七七八八,喂你,大概是个人名吧,我想,这个人应该是拖欠了另外一个人很多钱,然后怕别人找上他,所以难过的落泪了,是欠了高利贷。


我却不知,他那短短的一句言语里,藏了多少的思念与爱。


他再次睁眼时,对着我的方向抬起了头,似乎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,有那么一时片刻,我甚至以为我们是在对视。


可他最终也只是极缓极缓的叹了口气,眼泪从脸颊滑落。我不自觉的朝光屏靠近,几乎快要触碰到他了,就感觉到一道强劲的力量在拉扯着我的身体,我的灵魂被扯回了身体中,我重重的下跌,然后惊醒。


睁眼,外面的天还没亮,汪卓成在说梦话,喃喃着别走,对不起,我错了,你能回到我身边吗?


他这人向来自傲,要从他口中听见对不起三个字,大抵是不可能的,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。


我还在梦中吗?我问自己。于是我朝窗外看去,下弦月挂在空中,很亮。不知为何,我竟觉得这一幕我曾见过——


在很多很多年以前,我坐在窗台边上,把着酒壶靠着膝盖,指向桌面的方向,握着一支黑笛。一笑,眼睛就弯成了月牙。


而餐桌旁坐着的,是梦中那人,他微微勾着唇角,眼里尽是温柔与溺爱。


我大概是还在做梦,我想,因为只有在梦里我才会看清自己的脸。可是我为何会梦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?


我始终觉得梦是一面镜子,照的是人心。


我很肯定,我从未见过那白衣男子。


而当我迈步朝他们走去的时候,他们的身体却突然开始消散,我下意识的就朝白衣男子奔去,心里很害怕,可伸手,也只是抓了一场空。


我傻傻的楞在原地,惯性让我的动作落了空,我跪在地上,看着自己的双手,那上面似乎忽然出现了鲜血,我瞪大了双目,身体开始颤抖。


一滴水落在了我的手心,竟然是我落的泪。头发忽然开始疯长,白色的短袖变成了黑色的长袍,腰间出现了一把长笛,长笛的末端是用玉雕刻的莲花吊坠。


——我变成了那个和我相貌一模一样的黑衣少年。


就在那一瞬间,我听到了一声琴响,我不通乐理,不知那音色如何,只知道有些尖锐刺耳,后来才知道,那是破音。


随后我便听见有人在问:“因何而死?”


那声音低沉磁性,夹着淡漠与忧愁,可却又有着无比庞大的期待感。好似他在等什么,等了太久了,太想了,却还要极端的忍耐压抑着。


因何而死?我张了张嘴,不知如何回应。我想我应该是没死的,我只是和卓成喝醉了。可当我再次回头看去,卓成却不在床上了。


我的身体也不像我,于是我也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,于是我反问他:“我死了吗?”人在梦中总是彷徨无知且幼稚,主观意识被潜意识模糊,傻却真诚。


久得不到回应,我便开始去寻声音所来之处,一转身,却似乎又是云游梦海,屏障在我眼前,我和最初落泪的白衣男子搁着光屏对望。


他好像被那刺耳的音乐给麻木住了,好半晌才抬起手,指腹又轻轻从琴弦上滑落,几声悦耳琴音响起,我竟听见了和刚才一样的声音。


他在回答我:“问灵所招,非死即危。”


我不明白他的意思:“什么是问灵?”


这次他却久久沉默无言,甚至捏紧了双拳,有那么一时片刻,我都以为他会掐断了那琴弦。


“你还在吗?”我问他,“你听得见吗?”


我听见了一声极短极短的叹息,随后是他更加淡漠的声音的回应:“灵魂对话,谓之问灵。”


我略有惊讶:“所以我现在是灵魂状态?”我想起了我最初的感受,确实是有什么力量正在拉扯着我的灵魂。


“是。”他话不多,却有问必答,只是神色略有失望。


我转而问他:“是你把我的灵魂召来的?”


他答:“是。”


我便又问:“你能看见我吗?”


他答:“否。”


我有些语无伦次,已然觉得这不是我的梦,而是如他所说的,灵魂被召唤到了这个空间。那他是谁?我们又为何会相见?他想拉扯的那个灵魂,或者说,想见的那个人,又是谁?


我有很多疑问,但还未能问出,就被汪卓成给摇醒了。一睁眼,天还没亮,对着窗外吹进了夏夜的凉风,划过我的面庞,拉回了我神游的魂魄。


随后,我感觉到头疼的像要炸开,一坐起来就有十只小蜜蜂在我眼前乱转。


“我艹了。”我说,“头好疼。”


汪卓成扔给我一颗醒酒糖:“吃了就好了。”


我迷糊的拿起那颗醒酒糖拆开放进嘴里,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一点,脑子清醒了不少,才渐渐想起那些画面,又觉是梦中梦。


“几点了啊?你叫我干嘛?”我问他。


他大概是刚洗完澡,把擦头发的毛巾直接扔在了我脸上,我刚要破口大骂就听见他说:“睡醒了,睡不着,看你睡的香我心里不平衡。”


我顿时语塞,拿起毛巾直接砸他身上:“你他妈有病吧?”


汪卓成接住毛巾,笑的眼睛都快成了一条缝,在被我连环踢了好几次之后,没力气休战的时候说:“醒了吧,再喝一轮?”


我暴躁的抓了两下头发,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,咬牙盯着他道:“gē wēn gǔn.”


他在我身边坐下,擦着眼角笑出的泪,渐渐我听不见他的笑声了,最后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认真的口吻问我:“肖战,你为什么想来扬州?”


我侧身去看他,月光从窗户照进映在我们身上,他的眉头皱的很深,忽然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时,我感觉他藏起了眼底的忧愁。


卓成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,哪怕是高考他也从未害怕或焦虑,我立刻就感觉到了他言语里的不对,可当我想开口去问时,他却朝我轻声一笑:“怎么这么看你爸爸?我就随口一问。”


“逆子,我是你爹!”我知他这人心性,要是戳穿反而不好,于是我以平常对话的口吻回他,“你管你爹那么多呢,想来扬州就来了。”


“滚,我是你爹。”卓成找到了台阶,顺着说,“还我管你那么多,你知不知道你很娘啊肖战!水乡来的都是女生和文人墨客,你好娘啊。”


我上手薅他头发:“你他妈才娘,我不能是文人墨客?”


他反手穿过我胳膊掐我腰,我俩打成一团:“你他妈像文人吗?给我撒开!秃了!!”


“你先松!疼!!”

“你先松!头发掉了!!”


“汪卓成!你给我松开!!”

“肖战!你要死吗!”


“三二一起松!”

“行!”


“三!二!一!”

“你倒是松啊!”


“是你他妈没松!”


等到这场闹剧结束的时候,我们两各自顶着一头鸡窝,坐在了窗台旁的古桌上,人手一瓶冰啤酒,对瓶吹。


不知为何喧闹就成了安静。


我抬起头,一眼看见的是空旷的古窗。


可似乎那里却坐着一个人,在拿着酒壶对我笑,而那个人,是我自己。


“喂。”我叫汪卓成,“你干嘛问我为什么来扬州?”


我没去看汪卓成的表情,他侧身对着我,只知很久之后他回了我声:“随便问问。”又过了一会儿,他道,“扬州风景也挺不错,磨灭焦躁。”


我抬腿踹了他一脚,笑回:“你会有烦恼吗?怎么,烦恼梦里没见到美人?”


他啧了声,拿起酒瓶对我凶道:“滚啊,老子没你那么龌龊。”


夏风顺着窗吹进,谁也猜不到谁心里藏了几分疑惑和几分忧虑。


几年以后我才明白,那天夜里汪卓成是被吓醒的,他梦见一场大火,烧掉了一整片开的正旺的莲塘,呼喊声和求救声在他耳边彼此起伏。


他沉在水里,秉着呼吸,有一个中年妇人对着他的方向躺倒,睁着眼睛,嘴角是温和的笑,可脖子上却是鲜艳的血痕。


我在他旁边,拽着他的胳膊,将他往后拉扯,轻声却急躁的喊着:“江澄,快走!”


也是十年后我才知道,原来我梦中那人口中的“非死极危”是两个词,“非死”和“极危”。


只因我在他心中从未死去。


他之深情,我生死不可负。







-贰-

后来直到大二开学我也再没见到梦中那白衣男子一次,却不知为何,我梦里所见的每一幕,都如刀刻斧凿般印在我脑海中,丝毫未忘。


大三下,入冬,重庆不下雪,湿冷。有一天凌晨宿舍停电,暖气停供,我被子很薄,冷醒了,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,心里莫名烦躁。于是我爬下床,穿了一件厚棉袄,拉开阳台的门,走到了外面。


寒风瞬间铺面而来,我呼了一口热气,看见了白色的烟雾。汪卓成总说这是抽了一口来自秦岭的寂寞,我笑他梗太难懂。


我脑子里很空,仰头时看见了满月,离我特别近,就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一般。于是我伸手了,当然,月亮是握不到的,只有一阵风从我手指的缝隙里穿过,也不知最后吹往了何方。


我收回手,盯着那月亮忽然就想起了那白衣男子,他好像就坐在那月宫中在弹奏着那把有着蓝白底纹的古琴一般,我看见他落泪,画面清晰。


我听见他在问:“因何而死?”声音隐忍。


好像有人捏住了我那颗为了维持生命而跳动的心,它太疼了,似乎马上就要裂成碎片,脆弱的我都不敢大口呼吸。


你究竟是谁啊?


三年过去了,我才终于开始想这个问题。


“喂你。”我想起那天我读他的唇形读出的那句话,重复前两个字,我想:你在等的人,又是谁?


低头,窗台放置的舍友养的小多肉上结了白色的霜,它顽强的生命在寒冷里似乎也变的不堪一击。


“肖战。”


我听见一声呼唤,舍友起夜看见我在外面,过来询问:“你在干嘛呢?还不睡?”


我进了宿舍:“透口气,这就睡了。”


我关上阳台的门,寒风被挡在了外面,可我却总觉得它想破门而入。


原以为我会彻夜难眠,没想到我刚躺在枕头上,那种熟悉又陌生的灵魂拉扯感就又出现了,这次比上次更加强烈。我依然无法反抗,待到“灵魂落地”的时候,我睁开双眼,看见的是那片熟悉的黑暗深渊。


我记的很清楚,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人的场景,渐渐淡蓝色的光开始击退黑暗,我随着光蔓延的方向朝尽头奔去,脚下荡漾着水波光圈。


很快我看到了光屏,听见了琴音,再靠近,是那白衣少年的身影。那少年似乎高了不少,隔空看去,五官越发精致立体,菱角也越发清晰。


我想叫他,可张嘴却不知他姓名。最终还是他先开口的,他在问:“因何而来?”


那一刻,我莞尔一笑,可嘴角到了一半却堪堪停住,泪水夺眶而出。就像我也在等一个很久未见的故人一样,可仅用故人二字,远远不够。


“你是谁?”我忍不住问他,我心在狂跳,这一刹那对他的一切都想了解,甚至是觉得我不得不去了解。


我看见他明显呆了一下,以为是他不懂我所说的话,于是用着那文绉绉的口吻又问了一次:“汝,姓甚名谁?”


我提着一口气,很久以后才听见他回:“姑苏蓝氏,蓝忘机。”


“蓝忘机?”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明明是陌生的,从未听过的两个字,可我的心却告诉我,他不是蓝忘机。


但他却答:“是。”


我乱了许久,最终靠着光屏盘腿和他对坐,问他:“我们见过一次,你可记得?”


他面上疑惑了一瞬,那一瞬的皱眉被我看进眼中,我被他的模样逗的出声一笑:“想这么认真啊?”


可这一声以后我却像定穴一般的停住了,我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画面,和三年前略有不同,这次我身着白衣,双手手肘撑在瓦片上,右手还提着两壶酒。


我纵身一跃,跳到了屋顶,却被一把银色的剑抵住了脖颈,我嘿嘿一笑,去推剑:“是你啊?”


那拿着剑的人,是蓝忘机。蓝忘机皱着眉板着脸道:“夜归者,卯时以后不得入内。”


我说:“哎呀,别那么古板嘛。”


那口吻和语气,与我刚才对蓝忘机说的一模一样。


我听见了蓝忘机的回复,他说:“记得。”


我看着他,抬手擦掉我脸颊上的泪,压着声音问:“我们,可曾见过?”


他却答:“不知。”


“可我……”我焦急的要给他形容突然出现我眼前的那些画面,可刚出口两个字,我就又被拉扯回了现实。


当我睁开双眼看见室友的时候,我无比确定,我没有做梦,没有梦境会是这样的,隔了三年还能续上,甚至是高度互动与拥有自我意识。


蓝忘机。


我想着这个名字,听见室友在说:“快点收拾了肖战,今天早上有课。”


我嗯了一声,神游一样的起身,脚沾地面时不自觉的就朝窗户上看。室友在下铺拿包装颜料,我听见他说:“昨天导师说大四我们专业被推荐名额就两,是毕设的得分前两名,可以提前思考毕设了,争取一下。”


进了大学以后你会发现为时尚早这句话是最不能说的,所以考虑这些事情,导师说了就一定要去实践。定好方向和目标,否则四年过去,有的人还在起跑线,而有的人却已经迈进了高薪企业存下了第一笔房款。


我不喜欢拖沓,我选择后者,付诸行动。


我嗯了声:“方向呢?定向吗?”


舍友摇头:“美学定什么向,各自突出吧。”


我笑,起身去洗漱。要想争取前面的名次,我最擅长的画风还是可以一拼,可我心里却冒出了一个念头,我想画蓝忘机,想画他盘膝弹琴,闭眼问灵。


从黑色深渊过度到蓝色。


忧愁,等候,隐忍和思念,甚至,还有悔恨。


这画,应是水墨,才配得上他的雅正端方和清冷。


我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,忽然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,那时我还有点胖,不好看,面容普通,戴着眼镜。可看着看着,镜子里的我却变了,变成了那个黑衣少年,他扎着高马尾,是红色的发带,偏头在对我笑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

他很像我,却比我好看太多。


忽然室友推开了门,镜子里的那个少年消失了,室友说:“走啦,快点!”


我看着镜子,擦掉上面的雾气,见到了自己。


我是谁?我第一次在心底问了自己这个问题。


我忽然就想运动了。我想看看,我瘦下来是不是和那少年的模样一致,我究竟,是不是如我心中肯定一般,是那个少年。


那天我接到了汪卓成的电话,他从北电回来后要采集素材,说去扬州,问我一起吗。其实我们已经很久不聚了,上了大学,不在一个学校,除了逢年过节问候,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

毕竟大家眼界和所见已经不同了,他有了他的新圈子,我也有了我自己的新生活。而友情还能否保持,也就看过去在彼此心中地位深浅了。


我们彼此调侃了很久,他已经小有名气,很庆幸,我们之间的友谊并未减淡。左右想来假期无事,于是我答应了他的邀约。


六月底,暑假来临,直到回家前的最后一天,定好的水墨画也一笔没下,因为我不知从何开始,总觉得我画不出他的模样。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再次梦中相逢我要问他些什么。


第二天下午我拖着行李箱回了家,我妈见到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还愣了一下,问我句:“赞赞?”


我笑应:“认不出来了吗?”


和爸妈待了两三天我就动身前往扬州和汪卓成汇合了,我买的飞机票,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机场,人很多,等候区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,我只能拉着行李箱靠在一边非行人道的地方等。


一边等一边戴着耳机看国画大师视频。


大约过去二十分钟,我身边擦肩的路过了一个人,他踩到了我的脚,对我说了句:“抱歉。”


我下意识回:“没关系。”


然后我立刻抬起了头,却没能找到对我说这话的人的身影。我记得那个声音,是蓝忘机的,可是对比蓝忘机,他的音色里没有隐忍,也没有思念,只有清冷淡漠。


可我还是想看一眼那声音的主人,我甚至在候机厅找了一圈,却未能见到那人的身影。我有些难过,心里闷闷的,却觉得奇怪,我为何要去寻找那人?不过是荒谬“一梦”,只有我知道的所见所闻。


可,就是只有我知道,我才会深陷其中。


我想,我和那黑衣少年模样一致,那在我生活的世界里,会有和蓝忘机样貌全符的人吗?那那个人一定很受欢迎,忘机的面相,可是世间无二,实为天神。


可惜,直到扬州落地,也无人似他。


我怎么了?我不明白,我为何心里装的都是那个叫蓝忘机的男人?这么多年过去了,也从未有人顶替掉他的位置。


蓝忘机,你究竟是谁?


没有人给我答案,答案是我自己去找的。





-叁-

烟花三月下扬州。


我和卓成两次到访却都是仲夏,第一天相逢的时候我们就如三年前一样,在那家古寨旅社定了居。只是这次我们没有住一个房间,已不是当年的穷学生了,只敢凑钱定大床房。


这次我是自己住的当初那间房,里面的摆设除了桌子上的茶壶换了瓷做的,其它都未曾动。


当天夜里回到酒店我坐在榻上朝窗户那儿看去的时候,仿佛回到了三年前,卓成在问我:“肖战,你为什么想来扬州?”


其实我有答案的,只是那时没说,我曾在梦中见过一个场景,可不清晰——我坐在船上,两侧是居民楼,有人在行船卖水果,吆喝的是我听不懂的方言。


那次醒来以后我上网搜索水乡,最相像的就是扬州。


偶然想起这些,我忽然一惊。


原来我来扬州就是因为一场梦,而我离开扬州的时候,又深陷了一场梦。


为何巧合只在我身上?


我……究竟是谁?


那天夜里是我第三次在梦中见到蓝忘机,我们依然隔着一道光屏,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:“何人?”


我答他:“是我。”


蓝忘机睁开了双眼,我们隔着光屏对望,他没有话了。我在他跟前坐下,问他:“你……在等谁?”


我瞧见他在琴弦上的指腹轻轻动了动,我轻笑:“你话总是这么少吗?”


他依然不答,我抬起了胳膊,却又收了回去,继续说:“你在听吗?”


他终于肯答:“是。”


心酸的感觉再次袭来,我问他:“你究竟是谁?”


他答:“姑苏蓝氏……”


我截断他的话:“蓝忘机。”


他眼睫微动:“是。”


我叹了口气,从他眼底我又看见了那忧伤:“我不喜欢你这个名字,你只有这一个名字吗?”


他依旧面无表情,却抬手拨动了琴弦,这一次没有人叫我,我自己醒来了。外面天还没亮,月光如三年前一样皎洁,从窗口照进屋内。


我把枕头垫在身后,盯着窗外发呆,问自己——我为何不喜欢叫他蓝忘机?


第二天一早我和卓成外出,路上我问他:“你觉得蓝忘机这个名字好听吗?”


他几乎是不思考的就告诉我:“好听。”


我静默片刻,又问:“真的好听吗?”


卓成答:“蓝姓少,我就没见过,忘机这个名很好,寓意是忘却世俗的奸诈之心,超凡脱俗了,够装。”


“你为什么知道这些?”在我印象里汪卓成的文化水平是堪比文盲。


他抿唇一笑,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道:“我聪明。”


后来经过一番口舌之战,我终于得到了答案,是因为他们接的剧本有的时候需要研究人物性格,经常从名字下手,因为那些作者就喜欢搞这一套深层次的东西。


我听完无情的嘲笑他道:“你好土啊。”


结果就是我们两对吵了一天。


夜里我坐在房间的桌子旁,纸平铺在桌面上,却一笔未下。


忘机。我在想,这个名字我依然不喜。


要做到超凡脱俗就必定是重任在身,可是他的肩也没有很宽,只是挺的很直。


大概十一点多,卓成来敲了门,我拉开门瞧他时只见他神色不太自然,似乎有些慌乱,手上拿着两瓶红酒和两个酒杯,笑的十分勉强的问我:“喝一杯?”


我请他进来,他看见了我桌上的宣纸,问我:“这是要作画吗肖大师?”


我摇头,逗他:“我这是要做法,原地超度。”


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,走到桌子前:“一笔没下?”


我没吭声,拿起红酒自顾自的倒了一杯,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问:“你白天问我蓝忘机做什么?”


我回头,和卓成的眼神对上,他明显闪躲,我觉得奇怪可也不曾多想,便答:“随便问的,书上看到了。”


“肖战……”


他叫了我的名字,似乎有什么想说,最后却噎了回去:“你不给大爷倒杯酒?”


我难得不与他吵嘴,将红酒杯递给他,两个人靠在桌边坐下,不约而同的一起看向了月亮。


“你睡不着?”我问卓成。


卓成嗯了声:“睡醒了,被梦魇了。”


我轻笑:“什么梦?”


他偏头看向我,眼神似乎想看穿什么,让我觉得那是在和一副旧油画对视的错觉:“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蓝忘机这个名字?”


我怔住:“你怎么问这个了,白天都不问。”


卓成把酒杯放在宣纸旁边,大概是没放稳,酒杯倒了,好在他眼疾手快,红酒只撒了些许在宣纸上,图案成画,像是一条红色的发绳。


“你这纸不是只有一张吧?”他担忧的问,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可是语气却又平淡如常。


我并没有在意:“换一张就行。”


有了这个插曲,那几句疑问就好似被我们遗忘了一样,谁也没有再提。


只是他在喝醉以后突然抓着我的双手,哭得撕心裂肺的问我:“你说过的,将来我做家主,你做我的下属,是你自己说的!结果呢?是你先毁约的!魏……你凭什么?”


我从未见过卓成那副模样,属实吓了一跳,半响竟回出句:“对不起。”


哪知,他听见这句忽然就平静了下来,跌坐在地上,连连摇头道:“都这个时候了,还要你来跟我道歉,我真是好生高贵……”





-肆-

那一夜我未曾入眠,第二天卓成醒的很晚,已然日上三竿。他睁眼见我坐在窗户边上,喊了我声:“几点了肖战,你怎么不叫我?”


我没回头:“你昨天喝多了。”


他起身:“确实,我头疼。”


“你还记得自己说的话吗?”我回头,“卓成……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有连续的梦?”


那一刻我们之间沉默到极致,他傻傻的看着我,欲言又止,眉头紧紧皱着,好半天过去,是我打破了静默:“没有吗?”


他咬住了唇,末了,松开,无声叹了口气。


“肖战……”他挠了挠头发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,“我不知道怎么说……”


一丝惊讶划过我的心头,我把它按压下去,故作镇定的问:“你梦见什么了?”


许久过去,他看向我,沉声道:“蓝忘机……我见过了。”















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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